小镇乾州

加入日期：2012/2/9 17:57:13 作者： 来源： 浏览：

小镇乾州

 

每次想起乾州，最先想起的总是那条名叫万溶江的小河。河水平滑如镜，清澈见底，似一条玉带半弯，环绕了大半个镇子。河中游鱼成群，有鲤鱼、鲫鱼、桂花鱼等，最多的还是本地人叫作红条鱼和白条鱼这两种，形状如柳叶，味道极其鲜美，是乾州的一大特产。河滩上还生长着许多菖蒲，一丛丛一簇簇，长条状的绿叶青碧如兰，散发着一种清幽的芳香。每年的农历五月初五端阳节这天，小镇上的居民都要下河去挖几棵菖蒲回来挂在家门上，据说这样可以扫除污秽，压祟避邪。

       临河的左岸有一条长街，名字叫作下河街。街道沿河而建，狭长而又笔直，街面铺着平整的青石板，每隔三五丈远便有台阶直通河边码头。清晨或黄昏时候，码头上总会出现许多妇女，她们或站或蹲，一边浣洗衣裳一边交头接耳，清脆的笑声从那薄薄的嘴唇里倾泻而出，洒落在平滑的水面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向着周围扩散开来，将水底的游鱼惊逃得远远的。

        清晨是下河街最热闹的时候，每天天还没亮，东方才刚出现一丝鱼肚白，街道两旁的居民就早早爬起床来，开始了一天里的忙碌生活。他们打开大门，从堂屋里搬出各种各样的商品来摆放在门前的摊位上。路灯昏黄，人影绰绰，人人埋头做事很少交谈，只听见皮鞋踩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咯咯”的响声。那情景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却是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天色放亮，从四乡八寨齐聚而来赶早市的山民们的身影便出现在下河街头。他们男的挑着箩筐，女的背着背篓，一个个健步如飞，像潮水一样涌入长街。早已恭候多时的下河街人顿时打足十二分精神，扯起喉咙声音像唱歌似的一齐吆喝起来：“苹果、香梨，又大个又便宜啊——”“新鲜猪肉啊，保证足斤足两！”“南杂干货，各种调味品呐——”“米豆腐一元一碗，好吃又划算哇——”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整条长街都被闹得沸腾起来。

        沿下河街往上走，从万溶江大桥的桥洞底下穿过，拐进右手处的一条小巷内，沿着石板路一直走到小巷尽头，有一座小小的尼姑庵，庵名叫做“观音堂”，是乾州的名胜之一。庵堂的正面是一个很小的山门，连着一圈青灰的围墙，将尼姑庵尽掩盖在其中，形成了一个与闹市隔绝的“世外桃源”。顺着山门拾级而上，过了围墙便是一个两丈见方的庭院，地面铺着整齐划一的青石板，左首的墙根处摆有几缸花木，一年四季鲜花长开不败，给这空寂的小院增添了许多生趣。因地方窄小，每当庵里举行法会时，前来礼佛的善男信女人多拥挤不下，那队伍常常要排到小巷外面。住在小巷里的人家便趁这时节做一些提供香火和茶水的买卖，赚一笔小小的浮财。

        庵里原先只有一位老尼姑在住持，六七十岁的年纪，慈眉善目的，待人极其和气。街巷附近的孩子到庵里来玩耍，常常要留住吃了晚饭才肯放回去。孩子们也不把她当外人，看见了都 “婆婆，婆婆”地直叫唤，小小的庵堂简直成了孩子们最好的游戏场所。儿时的我去庵里玩耍，最喜欢看的就是那些佛像。从山门前拄着拐杖憨态可掬的土地公公到院子里手提金鞭全身披挂神态威武的护法灵官，再到大殿中央高高在上盘膝而坐庄严肃穆的金身如来佛祖，一个个形态各异，模样栩栩如生。我常常痴迷地沉浸在那艳丽的色彩和流畅的线条之中，久久流连忘返。

        然而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排列在大殿两厢的十八罗汉塑像，那些塑像只有一尺来高，造形极其夸张。有的昂首向天，有的伏地而卧，神态无一雷同。除了老人们常说的降龙、伏虎罗汉外，我还记得有一个罗汉生着两道长长的白眉毛，他仰面大笑的时候那眉毛直垂到腰间，得用双手托着。还有一个罗汉捏着一根又细又长的绣花针在挖耳朵，满脸惬意的模样。 可是我每次看到他时一颗心都忍不住悬得高高的，总担心那尖尖的绣花针会把他的耳朵给戳破了。更有一个罗汉盘着双腿坐在那里，笑容满面地用两手扒开自己的肚皮，血淋淋的肚子里面还坐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罗汉。

        一条万溶江，一个胡家塘，是每一个离家在外的乾州人心灵深处无法抹掉的乡愁。除了观音庵，儿时的我最爱光顾的另一个去处就是胡家塘。从观音庵到胡家塘途中要穿过好几条街巷。白日里骄阳炽烈，街巷内少有行人，沿路一片沉寂，只有两旁人家的天井中和矮墙上摆放的花草在自顾自热烈地开放着。偶而迎面走来一个背着背篓的妇女，也是一阵风似的低着头飞快飘然而过。这时候便极希望能碰到那收废品的小贩：挑着一副破箩筐，扁担的一头挂着一杆短秤，脚步晃晃悠悠地边走边吆喝着：“收破烂啦——，烂铜、烂铁、烂锅子烂胶鞋啊——”韵味悠扬的叫声在寂静的小巷里久久回荡着，钻入耳中令人醺然如醉。

        在曲折的深巷里步行约摸十来分钟，然后穿过人家的一道角门，仿佛从黑暗深处一下子跌入无限的光明中，眼睛突然一空，面前现出了一个方圆约二十丈宽的大水塘，刚才逼仄的空间顿时变得开阔无比。池塘的形状是不规则的三角形，有两个角伸出很长。塘里种着许多莲藕，一座水泥板铺成的长桥从池塘斜穿而过，直通向对岸的高墙大院人家。初夏时节，满塘的莲叶碧绿如玉，亭亭而立，将小桥完全隐入自己的身子底下。人从桥上走过，轻风一吹，远远看去竟像是在汹涌的绿涛上凌波微步一般，那情景优美如画。

        每天没事时，我们便去池塘边钓青蛙玩。一人摘一枝荷叶戴在头顶，手里拿一根绑了长线的竹棍，线的末端系着一朵菜花，。将长线放入池塘中，手提竹棍上下举动，那菜花便一跳一跳的，青蛙看见了以为是虫子纷纷扑过来想咬住它，看着青蛙你争我夺浑然不知道上当的模样，小小的童心觉得无限快乐。

        尤其是夏末秋初的季节，胡家塘更成了游乐的理想之地。满塘的荷花盛开，红红白白掩映在一片翠绿丛中，浓郁的花香隔着好几条巷子都能闻到。这时便天天和伙伴们去塘边看荷花，常常趴在桥沿上伸着头从那密密麻麻的莲梗丛里搜寻含苞待放的花蕾，比赛看谁发现的花苞数量最多。常常久久一动不动地看着蜜蜂在金黄的花蕊里钻进钻出，看那蜻蜓成群结对地贴着荷叶飞来飞去。

        乾州带给我的快乐记忆实在是太多太多，而我所撷取的不过是这快乐海洋里的浪花几朵。这个地方的人和一切物事，已经深深地融入我的血液里面。我对乾州的思念和热爱，就如同生命需要呼吸空气一样不能断缺。